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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初,当我开始在军政大学学习时,你们父亲所在的部队接到上级指示,
前往川南一小城驻防。
如果说你们的父亲对驻扎下来、不再打仗、进入和平生活没有一点向往的话,
那也是不真实的。因为这时的他已经老大不小了。加上他的搭档王政委,也就是你
们知道的王伯伯已经结了婚,常常在他面前夸耀自己的媳妇,脸上浮现出幸福满足
的笑容,让他羡慕。
王政委的爱人,就是我后来的队长,叫苏玉英。王政委原先在师宣传科工作,
苏玉英在师文工队,两人就认识了。打过长江后他们结了婚。等到了四川,他们的
孩子也快要出生了。这让你们的父亲非常羡慕。
接到驻防命令时你们的父亲想,也好,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大家都非常疲惫了,
能够在天府之国里驻扎下来,好好休整一下也是好事。打了十多年仗,根本顾不上
成家的事。现在总算可以考虑一下了。他甚至具体想到了找一个四川姑娘作媳妇。
他也不知听谁说的,四川姑娘个个聪明能干,又能吃苦。虽然他很羡慕王政委,他
觉得他们这一对是最理想的,既是夫妻,又是革命战友。他想自己要是也能找个队
伍上的女同志就好了。但他又觉得这很不现实,当时部队上的女同志少之又少。所
以他看着王政委脸上放光的样子,总是又高兴又羡慕地擂他一拳说,要当爹了,还
不快请我喝酒?
王政委那时候的确很兴奋,革命胜利了,妻子也快要胜利了。大事小事都顺心
如意。他走起路来都哼着歌儿。自己心里高兴,当然也就愿意关心别人,他对你们
的父亲说,喝酒算什么,我的欧团长,这回到了四川,驻扎下来,我一定帮你好好
挑个媳妇。团长媳妇的好坏,可是关系到我们全团士气的大事。
你们的父亲说,行了吧,只要你的革命后代顺利生下来,咱们全团的士气就不
会有问题。至于我嘛,无所谓。
王政委说,真无所谓吗?
你们的父亲嘴硬,说,无所谓就无所谓,只要有兵带。说句摆老资格的话,他
们个个都是我的孩子,就算一辈子没老婆,我也不亏。
结婚以后你们的父亲跟我说过老实话,他说天天打仗的时候,从来没想过结婚
的事,一但停下来,这个念头就强烈起来。毕竟是20多岁的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看
见女人走过,也会想象将来自己的媳妇该是个什么样子。说一辈子不要老婆,那是
假话。不知怎么,他的家乡观念很淡,不像王伯伯,王伯伯最初看中苏队长,就是
因为是他们是同乡。你们的父亲却是四海为家的样子。如果不是后来接到了进军西
藏的任务,他很有可能马上在当地找个姑娘结婚。
如果那样,当然就不会有我们的结合了。
那时候,我们都还对自己的命运毫无感觉。
就在你们的父亲率领着他的团队兴高采烈地向川南开拔,以一天几十公里的速
度行进时,一个巨大的历史事件正在向他们抵近。
1950年元旦后,毛泽东从莫斯科给刘伯承、邓小平发来电报,同意西南局和二
野领导对解放西藏的部署,即同意由十八军主要担任解放并经营西藏的任务。于是,
解放西藏问题被正式提到了议事日程。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当你们的父亲他们团刚刚到达宿营地准备休息时,突然
接到了上级指示:全团停止前进。两日后北上返回乐山集结,准备领受新的任务。
命令一下达,几乎所有的人都感到一头雾水。
但你们的父亲却莫名地兴奋,他是个职业军人,职业的敏感让他预感到这个新
任务非同一般。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分析元旦社论,研究地图,彻夜难眠。元旦
社论上明确地说,1950年的主要任务,第一条就是“解放台湾、海南岛、西藏,完
成统一祖国的大业”。你们父亲琢磨着,解放台湾和海南岛,肯定是三野和四野的
事,解放西藏恐怕就是非他们二野莫属了。
果然几天之后,刘伯承和邓小平就在西南局所在地重庆曾家岩,接见了十八军
军长、政委,以及师以上领导主官,正式向他们下达了解放西藏的任务。
十八军是由豫皖苏军区独立旅与冀鲁豫军区一纵二旅等部队共同组建的,之所
以把这个任务交给十八军,是因为这支部队不仅英勇善战,同时还具有独立作战的
光荣传统,富有开辟和经营新区的能力。领受了这一任务的十八军将领们自是很自
豪,但同时,他们也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西藏地广人稀,交通闭塞,地处高海拔
地区,空气稀薄,气候恶劣,不适宜作物生长,更不适宜作战行动。一旦行动起来,
首先补给就是一大困难。恐怕是前方派赴易,后方补给难;军事收拾易,政治解决
难。
但无论难易,这一仗是打定了!
根据刘邓首长的指示精神,二野领导明确表示,动员全野战军一切可能的力量,
从装备、运输等各方面支持十八军,并不惜一切抢修公路,以保证运输。
很快,军、师长们回到了部队,传达了上级指示。这一下,部队像开了锅似的
沸腾起来。这种沸腾并不都是斗志高昂的表现,还是有不少人转不过弯来,他们觉
得十八军打了十多年的仗,东伐西讨,南征北战,早已疲惫不堪,浑身伤痛了,好
不容易可以在四川喘口气休整一下了,没想到又要投入战斗,而且是从未有过的艰
苦战斗。
你们父亲是不需要转弯的。他向来不喜欢婆婆妈妈,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更何况这是一件关系到整个中国统一事业的大事。在军里召开的会议上,军长在那
张大地图上把西藏划了一个大圈,他说,你们看,西藏12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差不
多是我们整个中国的8分之1了,我们怎么能让帝国主义把它占了呢?
下面有个干部嘀咕说,听说西藏是个不毛之地,很荒凉,又不能种庄稼,干吗
非得花那么大的劲儿去占领它呢?
军政委说,你把它看成不毛之地,帝国主义可从来不嫌弃它,这一百多年来他
们一直在打西藏的主意,总是想法设法地往那儿钻。西藏是我们中国的领土,西藏
人民是我们多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难道我们对自己国土的热爱反倒不如帝国主义?
难道我们就眼看着帝国主义把西藏割裂出去而不管?再说,如果西藏真的被割裂出
去,我们的西南边防退到金沙江边,恐怕我们在四川也坐不安稳吧!
这一番话把大家说的心服口服。尤其是你们的父亲,忍不住大声叫好。他站起
来表态说,我坚决服从野战军的决定。西藏从来都是我们中国的,过去国民党都没
把它丢了,更不能让它在我们的手中丢失。我们不但要解放它,还要守住它,让它
永远不离开我们中国的版图。这才对得起祖先,对得起后代。我代表我们团表个态,
请军里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们!
军长笑道,你放心,吃苦的事少不了你们团。
果然,在军里拟定出的进军方案中,你们父亲所在的团,以它的英勇善战、以
它的顽强作风被定为先遣团。你们的父亲高兴得满脸笑开了花。终于有仗可打了!
而且是在世界屋脊上打!恐怕世界上没有哪支军队在这么高海拔的地区作过战。你
们父亲跟王政委说,咱们当兵的,就是骑马扛枪打天下!现在终于打到世界屋脊上
去了,这辈子真不白活!
他的命运从此和西藏交织在了一起。
而此时的我,也开始向西藏抵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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